草窩一堆堆

⠀

 

如果還有明天。

你願意和我一起面對嗎？

 

 

 

「咔啦」。

掉落在桌面上的細小聲響打斷了美夢，新學期的一開始忙碌到全身都要散掉那樣子，鄭號錫茫然地從手臂之間抬起頭，看著課桌椅上突然多出的小紙條，原本還有些朦朧的雙眼瞬間變得雪亮，他趕緊抬起頭，剛好看見就快要消失在走廊上的身影。

下一秒急著把被漂亮折好的紙條拉開，簡單的四個英文字卻讓鄭號錫漾出燦爛笑容，他小心翼翼地不發出聲響離開座位，然後快步走往圖書館。

 

「VHFX」。

 

那是他和戀人之間的小秘密，對方說是從網路上看到的一種暗語，只要將二十六個英文字母的順序稍稍調整，便能解出這個密碼的意思，對方為了方便讓鄭號錫記住，特地將H當成是第一個的A開頭，I便為B，以此類推下去順移所有的字母排序。

 

Come.

 

默念著讓喜悅攀上心頭的單字，鄭號錫低下頭掩飾掉綻放在頰上的梨渦，卻難掩越發雀躍的步伐。

圖書館算是他們最常約會的地方，他的戀人喜歡看書，喜歡安靜的地方，喜歡書櫃上傳來的書卷香，即便沒有過多的接觸，即便只是兩個人面對面坐著一起看書，也讓他的小戀人喜歡的不得了。

禮貌地向圖書館的管理員點頭打招呼，鄭號錫習慣性往最裡面的書櫃走去，果然在長廊最尾端看見他心愛的戀人。

背靠著牆坐在窗台上，微風透過半掩的窗撩動米白窗簾，也讓那個縮在窗檯上的身影若隱若現，他純黑色的髮絲映著陽，就像是漾出水光般柔順，低著頭仔細閱讀手上深紅書衣的書籍，薄唇在那張白皙的臉上顯得格外引人注目，淺淺勾著的笑容也是那樣純淨。

 

他是閔玧其，也是鄭號錫的戀人。

 

「我以為哥讀完那本書了。」

壓低音量說話，鄭號錫無聲落座在窗台下，側過頭稍稍抬起視線，便能將沐浴在淺薄光暈之下的閔玧其收入眼底，鄭號錫頰上深陷出兩個可愛的梨渦，就這樣靜靜地看著。

第一次見到閔玧其是在高中剛入學時， 新生強制住宿的規定一開始讓鄭號錫有些怨言，但獨自背著行李打開房間門的那一秒，便看見窩在上層床鋪上的閔玧其時，他就沒再說過不想住宿這句話了。

 

閔玧其太好看了，尤其是靜靜看著書的時候。

 

從那天起鄭號錫總是會偷瞄大自己一歲的閔玧其，他看書的時候並不喜歡別人打擾，即便是交往後，面對鄭號錫也可能只是回應幾句罷了，全神貫注的表情就像是幼貓發現了新奇的事物，緊盯著瞧不受任何人影響。

從升旗典禮後的頒獎，到學長姐們之間的閒談，都能得知閔玧其是品學兼優的代表人物，很多的女同學都很仰慕他，也常常被鄭號錫拿來調侃。

至於為什麼鄭號錫會認為閔玧其是他的小戀人，因為自己就像是養了小貓一樣，對方平常都是那副高冷攀不得的樣子，只有撒嬌時才會可愛。

「快了。」

閔玧其默默地將放在腿上的另一本書遞給鄭號錫，微風輕拂過布簾將他們的身影給遮去，只能看見那隻接書的大手在觸碰書時，還刻意地撫過那雙白皙修長的手，骨節分明的觸感讓他喜歡得不得了。

「《尋找沒有悲傷的國度》？」輕聲讀出書名後，鄭號錫回頭看向閔玧其，「原來學長也會看這類的書嗎？」

「因為很可愛。」

像是童話故事般的彩繪內容，描述著一群居住在高山上的小動物們，因為長年下雨的氣候環境，導致牠們的世界就像是一直落下淚珠般，所以牠們決定要去尋找太陽，為這悲傷的世界帶來和煦暖陽。

故事的結尾當然猶如童話般幸福美滿，鄭號錫漾著笑容回頭看向閔玧其，對方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把手上的書看完了，正靜靜地凝視著自己。

 

他很喜歡鄭號錫的笑容，猶如冬天的暖陽般令人陶醉。

 

受不了這樣直白的目光，鄭號錫微微拉開窗簾，機靈地左顧右盼確定只有他們後，才趕緊起身撲向坐在窗台上的閔玧其，那柔軟的薄唇被吻住時還帶點顫抖，幼貓般的咽嗚聲在舌尖頂開貝齒時傳來，那感覺就像小小的爪子在心頭上輕撩般，令鄭號錫難以控制心底的衝動，他更是吸吮對方舌尖上的濕潤，像是含了顆甜糖般甜蜜至極。

 

愛情在容易下雨的春季，散出宛若含住露珠的水仙香氣。

 

他們悄悄地談了兩年的戀愛，閔玧其也已經升上高三，畢業在即，但只隔了一條天橋的教室並沒有很遠，他們還是能夠常常見面，閔玧其要去圖書館也必須經過低年級的走廊，他們也就這樣常常在走廊上「巧遇」，然後肩並肩一起去圖書館。

鄭號錫還會特地去加選一些全校性的共同選修，只要有閔玧其在的選修課，即便只是兩堂課同坐在一起，也能讓他開心一整天。

鄭號錫是深愛閔玧其的，他們早就說好要進同一所大學，也一起在外面租房子，共創他們的家。

 

閔玧其當然也是，同樣珍惜著這一分愛，即便他一向沉默少言。

 

這天的午休，鄭號錫又拿到閔玧其從窗外拋進來的紙條，看著穿著制服慢步離開的背影，他笑嘻嘻的拉開紙條，上面同樣是用暗語寫出「after music class」，那秒間心底便漾滿幸福感。

午休結束後的全校性打掃時間，鄭號錫幾乎是哼著歌掃完的，他踏著快要跳起舞的步伐走往音樂教室，盤算著早一些進教室就能和閔玧其坐在一起，可是一直到半堂課都過去了，閔玧其才姍姍來遲，身上淺藍色運動服襯托出他白皙的皮膚，純黑色的髮梢還有幾束掛著水珠，彎著腰頻頻向音樂老師彎腰道歉後，才默默地坐進前排的位置上。

鄭號錫放掉心裡那絲落寞，身子向後仰讓整個人靠在椅背上，他靜靜地看著閔玧其的背影，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抹微笑，就這樣看著那個背影發呆，直到第一堂課結束。

鄭號錫本來是想走過去聊天的，但閔玧其卻被音樂老師叫走，他也只能無聊地趴在桌上，眼底全是小戀人和男老師說話的畫面，坐在一旁的女同學們來和自己搭話時，他也能輕鬆地應答，只是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那個纖瘦的背影。

 

好想選修課快點結束，好想將他緊緊地抱進懷裡。

 

等到上課鐘聲響起，鄭號錫才把目光從緩緩結束話題的兩人身上移開，努力放棄掉想上前搭話的念頭，反而在腦海裡盤算下課後要逼問閔玧其，到底和老師說了什麼，才捨得浪費掉他們美好的下課時間。

想著那薄唇支支吾吾的說話，鄭號錫就難掩興奮地舔了下唇瓣。

 

口乾舌燥。

 

耐著性子等到下課鐘響完，整個教室的人也都走光，鄭號錫故意留下來把整個音樂教室都整理好並拉上窗簾，才慢條斯理地鎖上門。

「老師希望我能在畢業典禮上彈奏。」像是早就知道鄭號錫要興師問罪，閔玧其晃著步伐走到鋼琴前，纖長的食指輕輕壓下琴鍵，發出單調地音節。

從後將閔玧其摟進懷裡，鄭號錫貪婪地嗅著對方身上淡淡的香氣，他輕哼一聲作為回應，兩指將那張白皙的小臉蛋扳過來，然後淺淺地吻上。

「那我畢業的時候學長也會來彈琴嗎？」

舌尖滑過上顎時閔玧其發出微弱地嚶嚀，惹得鄭號錫心癢難耐，想著下兩節是社團時間，他更是大膽地將手探進衣內，在光滑細緻的肌膚上遊玩著。

閔玧其轉身面對的時候，雙手有些抗拒地在鄭號錫胸膛上推了推，但下一秒被咬住脖子時，他趕緊單手摀住嘴巴，只剩下單手還欲迎還求的推著。

 

「號錫、等等。」

「等不了，想著哥就不能停。」

 

耳邊低啞的喘息讓吻變得淫靡不堪，等到閔玧其的眼角都被逼得泛淚，鄭號錫才果斷停下戲弄，緊緊把對方抱實在懷裡，享受那還有些難以平復的心卻只能看著他和音樂老師有說有笑，好不開心的樣子跳，透過胸膛敲打著他。

鄭號錫只是想逗逗懷裡讓自己吃醋的閔玧其，誰讓他害自己殷殷盼盼了兩堂課。

「哥真可愛。」

微微低下頭親吻泛起羞澀的耳朵，鄭號錫用力收緊抱著人的雙手，直到抱怨的話語傳來才鬆開一些，他看著鋼琴上的黑鍵才像是突然想起什麼般，趕緊從口袋裡拿出裝著飾品的布袋，米色的袋子上面印著俐落品牌符號。

「差點忘了這個，送給哥。」將袋子裡的飾品拿出，鄭號錫拉起閔玧其的右手，並讓串著黑色圓形寶石的手鍊套住那纖細手腕，「這是黑曜石，上週親戚來家裡的拜訪時候，送給我和姊姊的，聽說是護身符的一種，還說有特別拿去廟裡拜過了。」

「那你應該自己留著才對吧？」

「親戚說要運動就得拿下來，哥也知道我每天要練舞，又脫又戴的很不方便。」笑著扣住閔玧其的手腕不讓對方拉下，鄭號錫還調皮地親吻了下戴著手鍊的手腕，「而且我上網查過了，網路上說黑曜石很適合送給戀人，它會把淚水帶走，然後就會一直幸福快樂呢！」

有些掙扎的手頓了一秒，閔玧其看著鄭號錫臉上那和煦的笑容，稍稍斂下眼眸後才悶悶地道謝，並說自己會珍惜好的。

那天之後，像是黑曜石守護著他們一樣，原本不怎麼找自己約會的閔玧其變得主動，寫著暗語的小紙條總在午休時間落在桌上，甚至會讓鄭號錫在放學後陪他練琴，就連情不自禁的親吻他也不再拒絕。

 

戀愛的蜜糖就要將鄭號錫溺斃，幸福到要將他們一起融化在糖分裡。

 

甜蜜的時間讓日子飛快過去，期中考的前一個禮拜閔玧其還是和鄭號錫在音樂教室裡度過，練完琴後便陪他複習考試範圍的重點。

閔玧其的成績很好，總是能在段考過後的頒獎典禮上看見閔玧其，那總是一臉淡漠地站在隊伍最前方，有些僵硬地接下獎狀跟獎金後敬禮的可愛模樣，讓鄭號錫老是想偷拿手機出來拍攝，然後調笑他那容易害臊的小戀人，他可以想像對方會繃著臉要自己別鬧了。

但不知道是不是被陷入熱戀所影響，這次期中考後的頒獎典禮上，隊伍最前方第一次沒了閔玧其的身影，甚至連他的名字也沒在受獎名單上，鄭號錫看向三年級的隊伍時，才發現對方根本沒有在裡面。

疑惑在心湖盪漾開來，鄭號錫微微皺起眉頭，在心裡盤算著升旗典禮結束後，他再找理由走去閔玧其的教室，可才剛回到教室拿手機，便被同班的同學拉住了。

對方是他的死黨，也是他們班第一名長期的霸佔者，金南俊。

「號錫，不用去了。我今天早上去導師休息室的時後，聽見老師他們說學長臨時請病假。」直覺猜中鄭號錫匆匆的步伐是要去哪，金南俊推了下黑框眼鏡，湊到他的身邊低聲說著，「你們今天沒有一起走來教室嗎？」

金南俊是唯一知道鄭號錫和閔玧其是情侶的人，剛知道鄭號錫想和學長告白的時候，還驚訝到嘴巴闔不起來，支支吾吾了好幾分鐘，才慢慢接受這種爆炸性的消息，更別說聽見他們已經有親密關係時，那一兩天的考試幾乎全錯的反應。

「學長這個假日回家了，昨天晚上也請假沒回宿舍，我想說他今天會直接進教室。」看著手機的對話框還停留在昨晚互道晚安，鄭號錫的眉頭更是緊鎖，「奇怪了。」

眼看好友也是一臉不知道狀況的樣子，金南俊扯了扯鄭號錫的袖子，暗示對方跟自己離開教室，一路上他們也沒多說什麼，直到走進他們班負責打掃的區域停下腳步。

「號錫，我聽見一些事情，覺得應該要讓你知道。」

金南俊說高年級那邊從學期初就開始有些傳言，大致上都是說有人在圖書館看見閔玧其和一個學弟接吻，性向方面的謠言就這樣悄悄傳開，但因為閔玧其個性比較內向，對人的反應也比較平淡，所以大家也沒什麼膽問他真相。

「你們真的在圖書館，接、接吻嗎？」尚未嚐過戀愛的羞澀染紅了金南俊的頰，連同陷下的酒窩也變成宛若盛上美酒般苺紅色。

鄭號錫毫不避諱地點頭，還說了自己親上去之前有注意四周沒有人，卻還是被看見了。

「會不會影響到你之後的舞蹈比賽？你不是還要靠那個分數才能保送那所大學嗎？」金南俊看著臉上終於浮現擔憂的鄭號錫，心裡也不禁為他們緊張起。

「才不會呢！不要想太多，這都不是什麼嚴重的事。」

鄭號錫笑著輕拍金南俊的肩膀，開朗地安撫著對方，畢竟都只是其他人的猜測，等到新的話題出來，人們自然會忘記這些事。

 

閔玧其就是生病了而已，不用大驚小怪。

 

接下去的那幾個禮拜，閔玧其都一直請病假，不但沒有回宿舍，就連訊息也不怎麼回，連續打了幾通電話過去，對方也一直都處於關機的狀態，鄭號錫這才真的感到不對勁。

心不在焉地上了幾堂社課，平常根本不會犯錯的地方也頻頻跳錯，似乎是察覺到了鄭號錫的異常，社團老師也接連著在社課後嚴肅的提醒，要他專心在比賽的練習上，不然再這樣下去就不能他去參賽，避免拖垮整個團隊的成績。

可現下鄭號錫所有的心思都在閔玧其身上，他的反常更讓所有的社員開始議論紛紛，緊接著那些謠言就這樣漫天飛舞。

 

『好像就是他和那個三年級的學長在一起。』

『天啊、兩個男的……。』

『我聽說他們還在音樂教室裡做愛。』

『呃啊、好噁心！』

『音樂老師因為太生氣，所以取消那個學長在畢業典禮上，為畢業生祝賀的鋼琴演奏。』

『三年級的那個學長好像已經被退學了。』

『太可怕了，怎麼會這樣？』

『我聽說那個學長自殺了。』

『好可惜，明明成績那麼好……。』

『噓、他過來了。』

 

從天而降的謠言將美麗天色都給遮住，鄭號錫在某次的社課後得知老師不讓他去比賽的決定，說是怕影響社團的氣氛，也怕他會影響校譽。

老師關心鄭號錫的時候，還問了句「認不認識三年級的閔玧其」。

那瞬間湧上心頭的畏懼將鄭號錫淹沒，所有不經意接觸到的眼神都讓他覺得不懷好意，那些看著自己的竊竊私語也都令他心慌。

 

他們在議論著什麼？

是和閔玧其有關嗎？

閔玧其病得很嚴重嗎？

 

 

閔玧其到底有什麼事是沒有告訴自己的？

 

 

星期五最後一堂的數學課裡，鄭號錫沒有任何辦法繼續專心，想著閔玧其不知道到底怎麼了，他就完全無法冷靜下來。

微微顫抖的指尖在抽屜裡偷偷傳訊息給家人，說自己這禮拜有事不會回光州後，鄭號錫就這樣看著就在一旁的籃球場，胸口悶悶地像是有人壓著，就連呼吸都有些困難。

好不容易撐到下課，鄭號錫便急急忙忙地抓著所有東西跑向宿舍，就連金南俊在背後呼喊的聲音也沒將他攔下。

 

他要去找閔玧其，一分一刻也等不下去。

 

腳下如火的步伐燙傷了焦急的心，鄭號錫粗喘著氣跑進宿舍收拾東西時，才注意到自己的書桌上放了張紙條。

 

同樣整齊地折好，靜靜地等著被發現。

 

那秒間將它抓進手裡，鄭號錫緊張地拉開紙條，熟悉的字跡寫著他們之間的秘密。

 

「KHHYMHI」。

 

幾個禮拜沒解讀的暗語讓鄭號錫遲疑了幾秒，才慢半拍的解讀出是「Rooftop」的意思，明顯是生詞的英文單字還必須透過手機查翻譯才理解。

 

讀懂英文單字的那秒間，帶著利爪的手狠狠掐住了鄭號錫的心臟，他拋開了手上所有的東西，跌跌撞撞地跑上宿舍的屋頂，一路引來不少視線他都無心在意，完全不敢停下步伐。

鐵門被推開的那秒，狂嘯的冷風從衣領灌進，鄭號錫冷得發抖，眼神不停掃視著曬了不少棉被的屋頂，擺盪的布料擋住視線，像是要阻攔他一樣的晃動著，他小心翼翼地閃過所有向自己搧來的惡意，終於在走出露天曬衣場的同時，看見站在屋頂邊緣的身影。

 

那是他心心念念的閔玧其。

瘦了好多，秋風將他吹得搖搖欲墜。

 

閔玧其沒穿上秋天的長袖，讓那白皙的手臂被風凍得微微泛紅，稍稍走近便能看見佈滿在肌膚上的絲絲血線，像是舊傷加上新傷一樣地劃在兩條手臂上，兩手的手腕處似乎最嚴重的傷口被紗布蓋住了。

 

那是他等了好久的閔玧其。

黑曜石手鍊還掛在手腕上，但身上的傷口似乎代替了護身符，將眼淚刻印在心上。

 

「哥，你站進來一點。」手才剛要伸向對方，卻被閔玧其冷冷看過來的視線止下，鄭號錫就這樣舉著手，喉間哽咽，「哥，沒事的。」

「你沒有去比賽對吧。」閔玧其看著那隻手，沉默了半晌才淡淡地開口，「為什麼？」

「我的狀況不好，老師才……」

「是因為我吧。」

 

卡在喉間的否定句沒被說出口，鄭號錫看著閔玧其嘴角勾起苦澀地笑容後，回頭看著就在不遠處的圖書館，那瞬間就像是有人將自己的聲音上了鎖，張著嘴也無法發出聲音。

「你還記得你看過一本《尋找沒有悲傷的國度》的書嗎？」閔玧其低啞的聲嗓像是哭過一樣，努力維持平淡地語調說著，「天空一直下著雨，在那裡看不見陽光。」

他覺得鄭號錫就是自己生命之中的太陽，在他的世界揮灑下燦爛地金粉，讓他的世界變得風光明媚、熠熠生輝。

 

可是世界終究還是起了雨，傾盆雨水會滂沱地將他打濕，也讓世界淹沒在汪洋之中。

 

閔玧其回過身子，狹長的眼眸看向還伸長手等著他的鄭號錫，大手微微地抬起，猶豫了幾秒後卻又放下。

 

他放棄了什麼？無從得知。

他只是笑了，露出淡粉牙齦的笑容還是那樣好看。

 

「號錫啊。」

他輕輕地呼喚，淚珠從黑玉般的眼眸滑下。

「即便找到了太陽，我們依舊是活在悲傷國度裡的動物。」

 

那個身子向後躺下的時候，鄭號錫在剎那間邁出步伐，更伸長了手向他抓去。

黑曜石做成的手鍊就在拉扯之間斷去，散落在地上發出聲響劃破了空氣，鄭號錫站在屋頂的邊緣低頭看著，唯一抓在手心的黑曜石冰冷地將他凍傷，散出白霧的氣息就這樣被風吹散。

 

尖叫聲及大噪的鳴笛，才後知後覺般緩緩傳來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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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請了很長一段時間的病假。

他消極了很長一段時間。

他的太陽墜毀在一片水光之中。

熄滅的那樣措手不及。

他最後也離開了那個悲傷的國度。

 

金南俊在畢業的前一晚，終於鼓起勇氣打給了自己的死黨，說是想在畢業前和他敘個舊，電話那頭沉默了好久好久，就在金南俊覺得可能已經被掛斷通話後，才終於聽見他帶著顫抖的吸氣聲。

「我想回學校看看。」

他這樣說了，然後說要約在圖書館之後，便地掛斷通話。

春天的風還帶著徹骨地冷，鄭號錫緊抓著背袋的手微微發紅。

他提早到了，畢業典禮還沒結束，金南俊可能正在授獎，不想見到除了金南俊以外的臉孔，腳下的步伐就這樣直接走向圖書館。

熟悉景色就像是停滯在他們的時間裡，長廊最尾端的書櫃旁依舊是冷冷清清，落地的白色紗簾隨著風輕晃，就像是在下個瞬間他就能看見坐在上面的身影，想到這個眼眶便在剎那之間紅了。

鄭號錫踏著步伐走近，豪不猶豫地伸手去撩開窗簾，但看著空蕩蕩的窗台，他微微低下頭露出苦澀地笑容。

 

「玧其哥。」

 

輕聲喚著，那個思念至極的名字。

鄭號錫蹲下身子，頭輕輕靠著陽台。

 

他很想念他，那個成為心底不敢再次提起的秘密。

 

『尋找沒有悲傷的國度？原來學長也會看這類的書嗎？』

 

鄭號錫記得那時候，笑容似是在他臉上悄悄盛開的花，淡粉色的很好看。

 

要是他沒有情不自禁的吻上，一切是不是就不會變成這樣？

 

『你還記得你看過一本《尋找沒有悲傷的國度》的書嗎？』

 

那個低沉的嗓音說著這句話的時候，為什麼會這麼難過？

 

鄭號錫將背包放在窗台上，他不知道為什麼閔玧其會那時候提起那本書，而此刻的他在書櫃裡仔細地尋找著，就像是想確認那群動物最後真的有找到太陽一樣。

花了一段時間才從書櫃裡找到那本《尋找沒有悲傷的國度》，也意外在那本書的旁邊，發現了閔玧其讀的那本有著紅色書衣的小說，鄭號錫將兩本書都抱在懷裡，然後坐上了那個窗台。

圖畫故事訴說著天真的冒險，一路上的曲曲折折都一樣被化解，直到主角們真的找到了太陽，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，所有內容都和那時候的記憶一樣，只是最後的一頁被自己抬頭看向閔玧其時遺漏了。

那一面的畫多了雨水，動物們也才後知後覺，原來有了太陽還是會有雨天。

他也在後知後覺間發現被夾在這頁上的紙條。

 

同樣整齊地折好，靜靜地等著被發現。

熟悉的字跡在解讀後，讓眼淚無聲潰堤。

 

「LMHI VTEE NL YTZ」。

 

充滿極度歧視的用詞讓鄭號錫難以承受，休學後他才從金南俊口中得知，閔玧其在班級上倍受霸凌，除了詆毀的字條和字眼，也三不五時在閔玧其打掃的時候，故意把洗過拖把的水潑在他身上。

 

所以他才把制服換下。

所以他那天才換上了運動服。

所以他的髮梢才會掛著水珠。

所以他才變得喜歡待在自己身邊。

他什麼也沒說，只是將所有笑容給了自己。

而自己什麼都沒有發現，只覺得是感情升溫的太過美好。

 

眼淚將所有的回憶染濕，鄭號錫再多的道歉都已經無法傳遞，他看著放在一旁的那本紅色小說，書名就叫做《悲傷國度》，似乎是和自己手上的書成了一對，他顫抖著手翻動著頁面，也在無意間找到了夾在書裡的紙條。

 

一樣是暗語，一樣是閔玧其留下的字條。

 

寫著他們最後在一起的地方，他還記得閔玧其的大手拿著筆，細心地替他在課本重點上畫著記號。

音樂教室。

 

他一定留了什麼給自己。

他一定不會就這樣離開。

他一定，一定也嘗試過告訴自己。

他很痛苦。他倍受歧視。

他還在等待自己的安慰，還沒有停下一直掉落的眼淚。

 

 

他勇敢地選擇了死去。

 

 

爬上最高的氣窗，鄭號錫知道大家老是會忘記鎖上這個窗子，他也曾經為了讓閔玧其練琴，爬上來跳進教室裡，然後一起坐在鋼琴前。

這裡的每個角落，都曾經有閔玧其的身影。

 

講台上、座椅上、三腳鋼琴前。

 

但空蕩蕩的教室卻再也不會出現閔玧其，悶在裡面的空氣也令人難以呼吸，鄭號錫單手抹去臉上的眼淚，緩緩將鋼琴旁的窗戶推開，著急灌進室內的風將琴鍵上的紅布吹落。

鄭號錫彎腰將紅布撿起時，還不小心壓到了琴鍵，剎那間發出的高音卻出現不合調的音色，他回頭凝視幾秒後，才起身將三角鋼琴的琴箱打開，果然在高音鍵的位置看見了一張被折得小小地紙條。

 

同樣的整齊地折好，靜靜地等著被發現。

那就像是閔玧其的遺言，傻子般地向自己說著。

 

「LHKKR」。

 

我們相愛，錯了嗎？

 

「傻子，明明開口告訴我，就不用一個人承擔了。」

緊掐住紙條，鄭號錫低著頭不停落淚。

「你沒有錯，不需要跟任何人道歉。」

 

愛沒有錯，至始自終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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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上好，這裡是草君。

這是我在阿尹的800追徵文活動投的稿子

一直以來都很沉迷於敘述「愛」的我

很少會提起這樣子的愛，又或者說是這樣子脆弱的愛

不過愛自始自終都沒有錯，不要去分化所謂的「愛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