草窩一堆堆

夜不能寐。

「微臣叩見皇上，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。」

大紅色的披風隨著動作在空中畫出漂亮半圓，金泰亨看著瘦了不少的朴智旻，喜上眉梢的表情硬是被壓抑住，只流露出一絲淡漠淺笑，擺擺手便讓他平身。

夜夜為依人誦經，乞天能得平安歸。

「朴將軍憔悴了不少，來人啊、擺宴。」

金南俊早就察覺金泰亨有意要為朴智旻設宴，所以也提前先和御膳房打過招呼，讓他們備好兩人喜歡吃的、喝的，一聽見擺宴，候在外頭的膳房太監和宮女們趕急進來，可一大群人走進大殿依舊是靜巧無聲，一道道色香味全的膳食立即引來一陣陣食慾。

所有兵將連連向著金泰亨道謝，朴智旻的臉上也露出興喜笑眼，雙手舉高抵在額前，畢恭畢敬地鞠躬後，才在離御座最近的位子坐下，陣陣酒香醺紅他的唇，卻不能與沙場上一般大快朵頤，只能放輕動作慢慢品嚐。

朴智旻張口含住熱飯時，眼底在剎那間全是淚水，金泰亨故作沒看見般夾了另一口菜，腦海裡卻浮現那雙星子閃爍般的眼眸，不知為何讓嘴裡的佳餚也苦了些，他靜靜放下筷子，轉而拿起莓果汁含進口中，使那苦澀被酸甜淹沒。

武將與文官不同，雖是在廳上維持住不大的聲響，可幾杯黃湯下肚後便略顯豪邁，幾個大老粗漲紅著臉雙手懷揣，想吆喝卻惦記著廳上還有皇帝，只能不停灌酒知道頭昏眼花，才讓太監一一攙扶著離開大廳。

可朴智旻沒有，肩上的艷紅披風蓋住纖細身影，眼裡含著水霧端坐在桌前，可頰上緋紅訴說出醉意，完全沒發現金泰亨單手撐頰盯著他看，金南俊見狀便趕緊招人把將軍攙扶下去。

「朴將軍一戰便是貳載，看就知道沒好好歇息過半日。」幾個太監將不勝醉意的朴智旻架起，才剛要往外走金泰亨便開了口，「扶去朕的寢殿吧。」

寢殿是什麼地方這群太監會怎麼會不懂，臉上都還未浮現訝異腳下的步伐便已經邁出，金南俊則在大廳上只剩他和金泰亨後，才湊到一旁低聲開口。

「皇上，這……」

「別說了，朕心裡有數。」

搧了搧手，金泰亨沒多說什麼，只是要金南俊再陪自己一會兒，餐桌前說起的還是有一句沒一句的國事，他們方拿下藺國，要從長計議的事實在太多太多，一聊金丞相便忘掉其他事物，身前的小餐桌被撤下後聊得更是起勁，直到晚膳都被端上又撤下，他們才總算停住議論。

送走急忙要趕回丞相府的金南俊，金泰亨一個人漫步在夜晚的長廊上，冷風刮過他的身側帶起了衣袍，腦海裡浮現挺直背脊的朴智旻，金黃璀璨的龍袍在夜裡依舊宛若千年孤寂，揚手便讓跟著的太監和御前侍衛都退遠一點。

仰頭望著漫天星芒，金泰亨卻嘆了口氣。

「皇上為何而嘆？」

從不遠處傳來的聲嗓是朴智旻的，顯然是醒酒後發現自己睡在龍榻上，慌張地離開卻沒拿到被褪下的披風，青黛色的長袍將他襯得更是單薄，金泰亨停下步伐，靜靜看著眼前剛拿下大勝的武將。

「你本就不喜刀光劍影，戰場殘酷、刀劍無情，鄭號錫在軍報上提過，不少老將戰死沙場後你更是憔悴，故盼朕下旨提你回京。」金泰亨緩慢地說著，望著那雙星眸的視線最後還是捨不得別開，「朕卻沒有。」

「帝王本該無情，皇上不以私情待我，才好。」

「好？」金泰亨打斷朴智旻的話，「你還記得朕在你出征前，說了什麼嗎？」

盼若依人平安歸，還與君白頭願。

「記得。」

「記著，記著便好。」

帝王本無情，只盼白頭無期。